讲台上的商铺
我上高中的时候,改革开放已走过一小段路,穷与饿仍然是主旋律,但商品经济的思想已深入人心,一句老话有言:怕死想发财,都是一条心。改革所走过的这一小段路,恐怕最大的变化就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,贫穷不再光荣,赚钱不再下贱。
随着国家各项改革的推进,原先依附在大集体企业或组织上的人在不断地被推向社会,集体组织在经济活动中迅速解体,其中就包括我们学校的食堂。食堂以前承担了学生的一日三餐,算是一个集体经济组织,当学校的食堂只是每天煮三顿饭的时候,与之三顿相配套的菜就由食堂退出来的老师家属们承担了,一到吃饭的时候,学生们去食堂打好饭就去私人的摊位上买菜,当然也有带菜吃的。
除了白天卖菜,晚上也是赚钱的一个机会,主要集中在讲台上。那时高考恢复后不久,太多鲤鱼跃龙门的案例,每年高考之后都在发生着,好多穷人家的孩子一夜之间改变了命运。所以,那个时段上学的孩子们,上学都是拼了命的,晚自习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就开始了,一直持续到深夜。

饿仍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,学生们学习是拼命的,老师家属们赚钱也是拼命的。晚自习进行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,老师家属们就上场了,一篮篮吃的东西就摆到了讲台上面,有的是刚烤的面包还飘着诱人的香味。家属一上讲台,大家都会抬起头来,这是自然的反应,然后快速埋下头去学习,随着香气的飘散,教室就有了咀嚼声,偶尔还听到隐隐的吞咽声。
过了一小会就有人上讲台去买吃的了,在讲台上,他们小声地讨价还价,一会拿下这个又放下,一会又拿起另一个又放下,老师家属的脸虽带着笑,那笑里已有些不悦的底色。可学生还是要再挑拣一会,因为饿,要选实在的,能填肚子,不仅要满足口感,更要能撑肚子,能持久供热的。不仅如此,反复挑拣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囊中羞涩,每一分钱都要发挥更大效用才行。
一个同学走了,另一个又上去了,同样的动作和套路,有时还拿着烤面包靠近鼻子闻闻,这时老师家属就果断地制止这种不卫生的动作,通常是一把夺回面包放回篮子里,同时还拿眼光扫一下教室,看一下有没有人发现这个同学的动作。又经过一小会讨价还价,这个同学也买了一袋走了。
夜更深了,有的同学要去上厕所,每当一个同学站起来的时候,讲台上的老师家属都要调整一下姿势,原来是靠在讲台的讲桌上的,一看到有同学站起来就立起身子,两眼紧盯着那个站起来的同学,脸上也泛起一些笑意,她的眼光随着那个站起来的同学在移动,一直到那个同学越过讲台走出门去的时候,老师家属才收回目光并伴有一脸的失望。
十点了,这是一个中间休息的小空档,也是一个卖货的小高潮,好多同学就围了上来,这时老师家属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用最大的声量介绍着篮子里的各类好吃的东西。有的同学买了花生,带壳的那种,几个要好的同学就走到门外吃起来,这些咔嚓咔嚓的声音又把还趴在桌子上写字的同学喊起来,加入到购买的行列中。
当讲台在热烈地讨价还价时,讲台边上,有的同学在掏腰包,几毛钱的纸币在手里捏来捏去,内心里在争斗,是吃还是不吃。农村的孩子,一日三餐以外的吃,都叫零嘴,不是正餐,零嘴是可以不吃的,所以有同学就捏着几毛钱下不了手。那个时代,吃是不自由的,任何一项吃零嘴的想法都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,不像现在,连车厘子都自由了。
十一点了,老师家属的篮子里越来越空,但仍没有离开的迹象,因为篮子里还剩下一些东西,教室里还有人,有人就有希望,就有卖出去的可能。于是,老师家属更加频繁地咳嗓子,以提示同学们,我还在讲台上,篮子里还有吃的,饿了吧,快来买点吃的吧。每当这时,同学们心里就比较有意见,这不仅影响学习,更影响肠胃的蠕动,从而更加重饥饿感。
当教室里还剩下最后一个学生的时候,老师家属的篮子里也还剩下最后一块面包,老师家属早就累了,也想早点回家,可不能带着面包回家。马克思早就说过:商品只有流通出去以后,其价值才能实现。老师的家属也懂这个道理,可这个最后的学生,也是最刻苦的学生,其实也是饿了,可口袋里也许没钱。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会,老师家属说话了:拿去吃吧,没有钱明天给也行。我口袋只有一毛钱,这最后的一个同学说,显然,这是在表达,很饿,想吃,可口袋里只有一毛钱,又不想赊帐,赊了账,明天拿什么还呢。
就一毛钱拿去吧。老师家属慷慨地扬了扬手中的面包,示意最后的那个同学去拿,那个同学手中捏着一毛钱交给老师家属,他拿着面包,急急地用牙撕开外袋子,一口下去就是半截,当老师家属走出教室回头和那个同学打招呼的时候,那面包已经不在了,连嘴巴都停下来了。
讲台上的商铺,是那个时代的特色,每当晚自习时,每个教室的讲台上都站着一个像老师一样的人,风雨无阻,时间准得比学生的作息时间还守时,有的还把商品就直接摊放在讲台上,这样更加一目了然,更加具有诱导性,也能更有效地调动同学们的肠胃和欲望。
2022—02—28
于珠海鱼林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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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:许理存
编辑:懋 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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